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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史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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章节试读


此刻,被她一脚踢到脸上,谢沉砚的神情终于变了,缓缓抬眼看向她。

苏袅忽然就想到了他登基时居高临下朝她看来的冰冷眼神,以及偏院那一杯毒酒入腹的痛不欲生……憎恶之余,终是不由自主浮出些许畏惧来。

她努力维持着平静的神情冲他道:“是你自己说好要跪的。”

谢沉砚抬手,苏袅连忙往后躲去,下意识就要喊人……可接着却看到,他不是想要掐死她,而是握住她的脚踝。

苏袅有些怂,又不肯轻易认怂,硬撑着喝骂:“你做什么?”

下一瞬,她就看到,谢沉砚看了她一眼,低头抽过旁边柔软的布巾擦拭她脚上的水迹。

他明显动怒了,却只能生生压着,还得给她继续擦脚……

苏袅这时想起来了,是了,此时他还不是什么九五之尊,而是个寄人篱下的泥腿子。

“算你识相。”

谢沉砚的忍辱负重让苏大小姐心情顿时好起来,可就在这时她却看到,谢沉砚给她擦完脚后,居然拿给她擦过脚的帕子面无表情擦掉了自己脸颊被她踢到的水迹。

他的动作太自然,以至于苏袅都来不及阻止。

看到方才包裹擦拭她双脚的帕子被他拿来擦脸,苏袅蓦然睁大眼:“谁准你拿我的帕子擦脸的?”

话音落下,就见谢沉砚视线下意识看向她的脚。

涂了蔻丹的脚趾倏地缩回裙摆下,千金小姐又惊又怒:“你给我滚出去!”

陈砚没有去看她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羞恼而泛红的耳尖,不发一语放下帕子,转身走了出去……

立春走了进来,看到自家小姐的模样,连忙问道:“小姐,怎么了,是不是那奴才气到您了?”

苏袅咬牙半晌,终是挤出一句话。

“我要杀了他!狗东西!”

故意羞辱他半晌,苏袅非但没有感到快乐,甚至隐隐觉得自己被欺负了……

如今还只是个泥腿子,那厮都胆大至此,她简直不敢想若是她没能杀掉他。

等到往后他回到京城恢复记忆,到时候会怎么对她。

骂都骂了跪也跪了,既然在这种人身上得不到羞辱他看他屈辱的快感,那就早点除之而后快,免得夜长梦多。

…………

陈砚知道自己是故意的,故意欺负那色厉内荏的千金大小姐。

可他也的确提醒过她了……她那些羞辱他的小手段,并不会让他感到屈辱。

甚至,在他半跪在她面前,将那双莹白如玉涂着蔻丹的脚捧在手中时,忍不住在想:她为什么会理所当然的认定他不是好色下流的登徒子?

对于她自以为的羞辱和惩罚,对一个男人来说,有没有可能……并不是那样的意味?

可他也知道,到了后来,娇小姐还是察觉到些许不对了。

她虽娇纵却实在心思单纯,便是察觉不对也没想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,只是怒冲冲让他滚。

也许,她或多或少应该也察觉到自己被欺负了……被一个她以为正在被她羞辱的微贱男人欺负。

陈砚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居然有那样恶劣不堪的一面。

即便失去记忆,可他的行事性情并不会改变,也一直自认磊落正直。

婶娘救了他,他便留下报恩照顾那一家人,因得这一身好武艺,他也时常路见不平。

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正直仗义,从不欺弱也更不畏强。

陈砚也一直觉得自己算得上坦荡君子……直到方才。


苏萱便是有意等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说出真相,因为按照那个声音提醒,她在指婚后当众揭穿苏袅冒领功劳的事,苏袅的炮灰值会增加,继而她这边会增加爽感和光环的……怎么会这样?

嘉恒帝茫然的看向荣贵妃:“爱妃,这……是怎么回事?”

荣贵妃忙安抚了嘉恒帝,然后看向地上跪着的苏萱。

在这之前,荣贵妃一直觉得苏家大姑娘虽因样貌肖父而显得容貌平平,但好在知书达理清秀文静,算是个不错的,可这一番,却让见惯后宫诡谲的她嗅出了些许异样。

苏袅方才不是说她姐姐早已知道内情,还安慰她说愿意隐瞒成全。

既然已经替妹妹隐瞒了这么久,为何偏偏要在这种时候站出来揭穿?

柳如玉也被惊得才回过神来。

她其实一直隐隐能感觉到大女儿对妹妹心存芥蒂,却不忍责备,毕竟,小女儿一张脸花容月貌名满京城,无论走到哪里,那些骑马游街的少年郎都是前赴后继上赶着献殷勤。

而大女儿在小女儿的光芒下几乎要被人遗忘,所有人提到苏家小姐都指的是苏家二小姐苏袅,至于苏家大小姐……哦,好像挺文静的,没什么印象。

都是锦绣年华,这样的落差任谁都不会好受,但她们终归是亲姐妹。

先前柳如玉气二女儿胆大妄为隐瞒,可听到苏袅说姐姐知道真相愿意成全,她还有些安慰:至少姐妹间是相亲相爱的。

姐姐愿意成全,妹妹也能悬崖勒马坦诚认错。

却不想,毫无预兆的,大女儿竟在原本已经相安无事的情况下,将事情捅到了嘉恒帝面前。

如今已经这样,荣贵妃自然不敢欺君,只能陪着笑说了苏袅冒领功劳的事,但是也说了她知错就改,万幸没有酿成大错。

没有赐婚便一切都是小事,嘉恒帝听着这些小孩子之间的纠葛,失笑摇头:“既是因为老五惹出来的,便让老五自己决定吧。”

荣贵妃点头:“正是如此。”

苏袅立刻告罪:“都是因为臣女一时糊涂才做了错事,请陛下责罚。”

嘉恒帝一向喜爱苏家这个小丫头,生得漂亮活得恣意,让人看到便觉生机勃勃,而此刻,她却变成了霜打的小孔雀,漂亮又悻悻然。

嘉恒帝摆摆手笑道:“都是些小孩子家家的,朕才懒得管你们这些事。”

说话间,便将可大可小的罪名化解了。

一旁,苏萱脑中有些空白。

没人比她更了解这个妹妹,没人比她更知道苏袅这个显眼包有多看重五皇子妃这个位置。

可她居然自己坦白了救命之恩一事?

这怎么可能!

苏萱怎么都想不通也不愿相信,可事实就是发生了。

而她原本想让苏袅落下欺君骗婚罪名的控诉,也忽然间变得有些尴尬难堪起来。

苏袅的炮灰值没有增加,她这边的爽感和光环还减少了!

苏萱颤抖着一时想不到应对之策,这时,她听到苏袅哼笑开口。

“姐姐当初说愿意替我隐瞒,如今却站出来戳穿……倒是叫我不明白姐姐究竟想做什么了?”

柳如玉皱眉低声训斥:“陛下贵妃还没说话,哪有你说话的份?”

她倒不是偏心谁,只是不愿看到两个女儿为了一个男人闹得这般难看。

可苏袅知道有些话再不说便没机会说了,更何况她原本就不是什么乖顺性子,因此,非但没有收敛,反而气焰愈盛。


苏袅本瞧不上寒门小户的吃食,只是这野菜炒小鱼闻起来鲜香麻辣的,竟让她想试试。

她摆摆手让立春接了海碗,片刻后,小姑娘端着一大盘精致的糕点回到自家院子里。

陈序有些紧张的迎上前,等看到那些济宁县内很少见的精致糕点时,顿时愣住:“阿宁,怎么回事?”

陈宁依旧是细声细气:“苏小姐说谢谢小鱼,她很喜欢,她说‘你上我来’,送给我们这些点心。”

陈序知道,苏小姐说的一定是礼尚往来。

看着盘子里精致的糕点,想到上午眩晕后于天光乍现中看到的少女,他心中一阵悸动,握了握拳,勉强压下。

另一边,苏袅让立春用刚蒸出来的馒头夹了小炒鱼试试,然后就发现,果然鲜香麻辣……很好吃。

但她很少吃辣,也不扛辣,很快便是一边吸溜吸溜喝着冰镇酸梅汁,一边忍不住一口一口,立春看得直皱眉,生怕给自家小姐辣坏了。

苏袅让她尝她也不肯,结果正要将小鱼挪走,却不慎打翻在地。

苏袅气道:“你是故意的。”

立春则是满脸无辜:“奴婢冤枉……”

苏袅白了她一眼,立春笑嘻嘻去收拾打扫。

等到陈砚拎着一只白毛狐狸走进院子里的时候,不经意就看到了垃圾篓里的小炒鱼。

因为他们家改善伙食时经常做这个,瞧着有些眼熟,他就多看了眼。

将狐狸交给护院,得知苏小姐在休息让他晚点回话,陈砚便转身回去自己家里。

婶母眼睛不大好又在病中,陈序也是生病刚好,他有些放心不下。

进了院门,就看到小阿宁举着一块点心跑过来:“大哥,吃,很好吃。”

精致的点心不像是邻里会给的,陈砚顺口问了句,就听到小妹说是娘让她给苏小姐送了碗小炒鱼后苏小姐回礼的。

陈序在旁边红着耳尖解释了苏小姐救自己的事。

陈砚不发一语,想到了苏家垃圾篓里的小炒鱼。

那是他家人不舍得吃送出去道谢的……和那些邻里热情送上的果脯一样,直接进了苏家的垃圾篓。

他摸了摸妹妹的头,然后起身走进屋子温声叮嘱:“苏家富贵,什么都不缺,婶娘往后别送东西过去,平白浪费。”

陈大婶有些不好意思:“是不是婶娘给你丢脸了?”

陈砚摇头:“怎么会。”

片刻后,陈砚被喊去苏园。

苏袅往他身上看了看,不光没被野兽撕了,连伤都没有……即便她已经知道这厮身手了得,可真的看到他好好的回来了,还是忍不住满心失望!

她恹恹摆手:“行了,明日继续去,今日这狐狸……”

话没说完,却听到谢沉砚淡声开口:“狐狸便抵了苏小姐今日送的糕点,往后还请小姐不要再往我家中送东西,寒门小户消受不起。”

苏袅一顿,回头看着他,唇角翘起:“怎么,一点糕点都戳到你可怜的自尊心啦?”

看到谢沉砚不高兴,苏袅顿时心情转好,故意羞辱他:“不过是你家人自己上赶着送东西给本小姐,回礼是本小姐的教养罢了,你委实无需太过敏感自卑。”

然而,对面谢沉砚却并没有露出任何类似于自卑的神情,反而是抬眼直直看过来:“若真有教养,便不会毫不遮掩将旁人的心意弃如敝履。”

苏袅愣了一瞬,这才想起撒到地上后被扫进垃圾篓的小鱼。

可她当然不屑于向谢沉砚解释,况且本就有意在杀了他之前折辱一番,她便勾唇笑开:“那也要看是什么心意,有的东西太过寒酸,可不配入本小姐的眼。”


陈序下了马车进了平安巷,还没走到自家门口就被这边的热闹引了过来,却没想到第一句就听到金明珠这句话。

陈序心中一紧,下意识便看向苏大小姐。

苏袅笑了,她停下负气离开的脚步回头看着金明珠:“我是没赢但也没输,所以,为什么要听你的?”

金明珠看到眼前这张脸就忍不住着急发火,她知道,这才多久,平安巷来了个绝世大美女的事情就已经在济宁县传开了。

若非那知县公子刘旭暗中让人放话,暗示这位苏小姐他看上了,说不定平安巷的路这些日子都要被那些年轻公子踩平了。

金明珠便是不愿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,她比不上苏袅的美貌更比不上苏袅的家世,再加上那日苏袅救了陈序时,她将陈序的神情看在眼里。

金明珠知道,再不努力,她就真的与陈序无缘了。

可她真的很喜欢陈序,喜欢到甚至不顾自己的名声。

她知道陈序已经参加完秋闱,中举是必定的,之后他便要进京赶考……若是再不定下来,她与陈序怕是就再没有可能。

因此,她顾不上别的,只想着能让苏袅离陈序远一些。

因为金明珠心里清楚,若是苏袅愿意,陈序怕是立刻就会答应她……

可苏袅问她为什么。

金明珠眼底泛酸,却不肯在情敌面前示弱,愈发挺直脊背:“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欢陈序许久,你为何要来与我抢?”

苏袅并不知道自己何时与她抢陈序了,但数次被这个金明珠挑衅,再加上方才的捶丸比赛她窝了火,此刻金明珠还是一副理不直气也壮的模样,她就很是不爽了。

既然她都这么不爽,凭什么要让别人舒坦。

苏袅嗤笑:“你仰慕谁,那人便是你的?陈序答应你了?”

金明珠张口结舌,梗着脖子道:“只要你别横插一脚使坏,他总会答应的,所以,你若还知廉耻,便离他远一些。”

苏袅气笑了:“我还偏就要插一脚了,如何?”

陈序听到这句,脸刷的就红了……

这时有人看到了陈序,立刻出声:“来了来了,陈序回来了。”

所有视线刷的看过去,金明珠也看到了陈序。

虽经历了九日的秋闱,但陈序出了贡院后已经洗漱收拾过,一路也养精蓄锐,如今虽略显憔悴却干净清爽,站在那里青竹一般。

金明珠看到他便移不开眼,事情已经闹到这个地步,她也没打算退缩,竟是当众冲到陈序面前。

“陈序,我家中已经在给我相看亲事了,但我谁都不想嫁,我只喜欢你,你给我个准话吧……我不可能永远跟你耗着。”

金明珠双手握拳不错眼的看着他,伸手指向旁边:“反正今日一过,我怕是也嫁不出去了,所以我要问个清楚……我和姓苏的,你到底选谁?”

陈序被惊到了。

他先前已经与金明珠说的很清楚,是金明珠不肯死心步步紧逼,如今她竟然丝毫不顾自己闺誉当众说了这种话。

若是他此番拒绝,她恐怕真的要如她所说一般嫁不出去了。

旁人也会觉得他辜负了这样一个对他一心一意的姑娘……可问题是,他从未答应过金明珠什么,也一直与她说的很清楚,他不喜欢她。

金明珠这是豁出自己的声誉来逼他了。

就在这时,旁边的苏袅忽然出声。

“你金小姐自己喜欢被人挑拣是你的事,谁准你攀扯我的?”


胖妇人鬼哭狼嚎求饶,小胖子哭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身,人群后,李氏的木讷丈夫悻悻然躲到最后边不敢露头……

县衙内堂,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暗暗咬牙。

那男子正是这刘知县妻弟,叫薛远,与陈序一样同为县学的秀才。

薛远一直与陈序竞争,知道陈序是他此次争夺解元的最大敌手,再加上他喜欢金明珠,金明珠却对他毫不理会,只一门心思追着陈序,因此,在听到陈序摊上事儿后他便忙央姐夫设法从重处理。

最好让陈序错过秋闱。

刘知县也希望自己能有个解元妻弟,再加上陈家无权无势,便欣然应允,却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个程咬金。

薛远暗暗咬牙却只能作罢……

就在县衙这边陈序与李氏对簿公堂的时候,南风馆那边,陈砚已经打翻了一地人。

他这才知道,原来竟是苏袅把他卖了。

还卖给了南风馆!

抬眼扫了圈楼上看热闹的那些涂脂抹粉的小倌儿们,饶是陈砚,此番也被气到了。

这地方拦不住他,只等他回去,定不会再容忍那娇纵小姐继续胡作非为。

这时,叶琳琅带着一行将士走进来,看到陈砚,她先是一愣,然后就笑了。

“听闻有个被卖进来的小倌儿在闹事我便来瞧瞧,竟然是你。”

她好笑不已:“怎么,你家小姐竟气到把你卖到这里来了?”

陈砚收起手中抢来的棍棒:“这是阁下的地方?”

“不不不,不是我,一个同僚托我来看看关照下,不过我瞧着这像是一场误会。”

叶琳琅叫来老鸨问道:“可有卖身契?”

老鸨悻悻摇头。

叶琳琅了然:“没有的话就让人走吧,以后做事仔细些。”

老鸨忙道:“花了五两银子给他主家。”

叶琳琅没忍住又笑了:“怎么你家小姐就把你卖了五两银子?这可真是暴殄天物……你功夫那么好,要不要考虑来我麾下替我做事,一个月都不止那点钱。”

陈砚扔了棍棒:“我与她有三月之约。”

“原来如此。”

叶琳琅点点头:“既如此,那三月之后我再来寻你罢,你也正好想清楚……军中机会多但也风险大,考虑清楚到时候再回话,如何?”

陈砚点头:“好。”

如果有机会,谁都不愿意虚度时光,这几年忙着照应家里,有时为了应急也会匿名接一些铤而走险的事,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,如今陈序也马上要参加秋闱,秋闱之后若无意外,便要准备来年春闱。

他也得寻个去处了。

叶琳琅笑着冲自己看好的人选点点头,挥手让人放陈砚离开。

出了南风馆,陈砚往城西平安巷走去,原本的满心冰冷却是越来越淡。

那苏袅的确娇蛮任性、肆意妄为,可她给了血参救治他婶娘,还救了妹妹陈宁……这都是大恩。

今日争夺那鸡血藤时他不肯听她的话无端伤人,到底是惹恼了她,若是将他卖进南风馆这一遭能教她消气,那便罢了。

总归他是个大男人也没有什么损失,何必与一个被娇惯坏了的小姑娘计较。

平白还要多费唇舌……

原想着折腾了这一圈,苏袅定然早已回家,却没想到他回到苏园一问,才知道苏袅还没回来。

不等陈砚想好要不要去县城里面寻她,有邻居忽然跑过来:“陈砚啊,你家里出事了。”

然后陈砚就知道了陈序和妹妹被带去县衙的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