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明珠被叫到门口时，还是满脸疑惑。

我垂着头装作害怕的样子不停抖着，眼底却浮起一丝笑意。

柳大人好面子，怒气上头就什么也顾不得。

这件事说大不大，说小不小，原本能把我和张世昌拖进柳府再处理。

但被参了一本的柳大人本就满肚子火，哪能想那么多，一心就想叫出柳明珠对峙。

有其父必有其女，怪不得柳明珠两世都这么蠢。

柳明珠一看到张世昌，就如同见到鬼魅变了脸色。

我跪爬过去揪住她的裙摆苦苦哀求。

“小姐，您救救我，奴婢要被张公子打死了！”

柳明珠想一脚把我踹开，但是又碍着柳府门口的一群人，硬生生忍住了。

柳大人指着张世昌怒气冲冲地朝柳明珠吼道：“你跟他到底有没有私情！”

“爹！

你怎么能怎么说我？”

柳明珠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愈发苍白，不可置信地看向柳大人。

“我柳玉泉的女儿，敢做就敢当，你说！

到底有没有私情。”

张世昌趁机不要脸地凑到柳明珠身边，脸上挂着垂涎地笑。

“娘子，你快跟岳父说道说道，咱们的孩子可不能没有父亲啊！”

张世昌的话像平地惊雷，柳明珠的脸变得愈发可怖。

“你！

胡言乱语！”

一旁的张世昌却装着担心的样子，虚虚扶住柳明珠。

“娘子，你不要生气，小心我们的孩子啊！”

柳大人气得想要打张世昌，却被秋杏撞了一下，那一巴掌扇到了柳明珠的脸上。

在众人的一阵惊呼中，柳明珠狠狠地倒在地上，腿间淌出了一摊血。


还没等柳明珠下手，柳老爷就被政敌参了一本。

说他家宅不清，女儿都管教不好，满京城都是柳小姐的香艳事。

柳老爷不知所情，却被政敌义正词严的样子气得满脸通红，险些在朝堂之上晕了过去。

回府之后，柳老爷顾不得别的连忙买来那本艳书来看。

这一看不要紧，旁的不说，那书中所写官小姐腰后的胎记，正是柳明珠身上的！

柳老爷气得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，柳府里如今乱作一团。

秋杏给我说的时候，眼中满是藏不住的笑意。

柳明珠自小顽劣，爬树翻墙一个不落，但每每被柳夫人发现时，她都会把丫鬟推出去。

其实身为贴身丫鬟代主受过也是正常，可柳明珠每次只会让秋杏为自己受罚。

后来才知道，只是因为柳夫人夸了秋杏稳重聪慧，让柳明珠多学学。

柳明珠却记在心里恨上了秋杏：“不过虚长我几岁，竟还端起长辈的架子管教起我了！

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下贱胚子！”

秋杏彻底寒了心，虽仍旧伺候着柳明珠，却再也不愿用心了。

如今看到柳明珠受了罚，毁了名声，她心底的恶气才算解了些。

“春桐，如今你在外可要小心，毕竟你的卖身契还在柳府。”

秋杏皱着眉，颇为担忧地看着我。

毕竟，本朝律令，若有逃奴，主家可直接处死！

我拍了拍秋杏的手，语气轻柔：“放心吧。”

别说柳明珠如今轻易不敢找张世昌。

我还得借着这件事，将艳书之事死死扣在柳明珠身上。


“小姐……他们都说这本书里写的是你……”夏荷咬着牙，面上满是迟疑和害怕，抖着把一本没有名字的书递给柳明珠。

柳明珠拿起书翻看了两眼就滞住了，气血翻涌，眼前一黑。

这……这不就是按照自己和张世昌写的吗！

什么暗娼接客！

什么虐恋情深！

她都是被张世昌骗的！

柳明珠心中一惊，这些事这辈子根本没有发生。

难道……张世昌也回来啦！

柳明珠如坠冰窖，感觉整个人都要喘不过气了，眼神却狠厉起来。

不行，张世昌绝不能再留了！

她也绝不能落上辈子那般境地！

……柳府的马车停在路中间半天未动，我冷笑一声放下竹帘。

“姑娘，这书若是有后续，可一定还要找我们书斋啊！”

“那是自然，只是掌柜的可莫要说出去，否则……我懂我懂，姑娘你就放心吧！”

幸亏柳明珠上辈子为了让我信她，将自己被张世昌折磨的事，一件件掰开讲给我听。

她说得涕泪横流，又装作感激的样子。

“当初都怪我，幸好有春桐帮我……”每每说完，都要惹得柳夫人一阵心疼，对我也愈发磋磨起来。

后宅阴私颇多，柳夫人像是要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我身上，好为柳明珠报仇。

但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？

柳明珠要跑，我岂能打断她的腿？


柳夫人的脸色一变。

身旁的嬷嬷见状想要赶紧抓我回府，我叫得愈发凄厉。

“你们干什么！”

张世昌从人群中走出，穿得人模狗样，面上却带着几分猥琐。

“小婿前来拜见岳母。”

“什么东西上来胡乱攀咬！

我们小姐未婚未嫁，哪儿来的癫子！”

旁边的嬷嬷恨不得要撕了张世昌一般，恶狠狠地盯着张世昌。

“这可是柳小姐给在下的。”

张世昌拿出玉簪高高举起，柳夫人一眼就认出是自己去年给柳明珠的生辰礼。

“拿根簪子就想说是我女儿的？

我还说是你寻人偷的呢！”

“柳夫人，那这个呢？”

张世昌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书信，信上印着一枝翠柳。

“这不是柳府的印子吗？

可不是，当初柳府这翠柳还是请的人专门画的呢！

听说都是用专门的颜料上的颜色，旁人想仿还仿不来呢！”

“啧啧啧，看来这柳小姐和张世昌真有一腿啊。”

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，引得柳大人皱着眉走了出来。

“何事，怎么如此喧闹！”

柳大人看着柳府门口的一众人，顿时愣住了。

一旁的嬷嬷上前给他耳语了一番，柳大人气得满脸通红。

“去！

把小姐给我请出来！”


京中关于方如檎替考的事越传越凶，正巧有人击鼓鸣冤，声声泣血。

“草民谢允，状告方如檎冒名顶替！”

这一声嚎的整个京中听得清清楚楚，京兆尹也半点不敢耽误，连忙上奏圣上。

“大胆！

堂下何人竟敢诬告当朝状元。”

圣上本就对方如檎忍无可忍，惜的他的几分才华，没舍得治重罪。

如今连才华都有可能是假的，圣上大怒，气的直接让京兆尹开堂会审。

“启禀大人，草民谢允，要状告状元方如檎，春闱上换了草民的文章，才得了状元！”

谢允说的愤恨不已，抬头盯着一旁跪着的方如檎，像是恨不得扑他身上撕咬。

方如檎面上沁出汗，却还是跪的笔直，强壮镇定。

“在下冤枉啊！

大人，此人是在下的同乡，自小就与在下有所不合，听说在下成了状元之后就疯魔了，竟臆想自己才是状元！

如今更是得寸进尺，求大人明察！”

“你！”

谢允气的面上通红，想要扑咬上去，却被差役紧紧揽住。

“肃静！

方大人可有证据？”

“在下有人证。”

“带上来！”

当谢允看到上来的人证时，一时间惊呆愣住了。

“爹，娘，为什么……？”

谢允瘫在地上，脑中回想起我给他说的话。

“你爹娘怕你上京得名后，弃了他们，才与方如檎同谋，将药下在你的餐饭之中，不然，你怎么会突然腹泻，给方如檎下手的机会呢？”

上一世，谢允在乡下足足待了五年，才在偶然间看到方如檎春闱的那篇锦绣文章，这时，才知道自己是被顶替了。

当时已经成家生子的他，在自己爹娘眼里完成了谢家传宗接代的任务，于是任由他上京讨公道，甚至怕事情暴露，还撺掇他赶紧上京。

这一世，我提前找到谢允，让他来讨公道，脱离了谢父谢母控制，他们便急的上堂做人证。

“启禀大人，我儿确实甚至有所不清，还往大人从轻处罚。”

“是啊！

大人，我是他亲娘，我还能害他不成？”

谢母哭天喊地，捶胸顿足哭诉谢允疯癫在家，他和谢父有多不容易。

谢允从地上爬起，背塌了下去，边磕头边说道。

“草民习惯将允字上面多加一横意为天地祖宗在允之上，求大人开卷查验。”

一时间，谢父谢母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，方如檎更是愣在了原地。

京兆尹连忙命人将考卷拿了过来。

“大人，卷中所有的允字确有一横。”

“大胆！

方如檎，你还有什么可说的？”

“大人！

在下也有这习惯，明明是他，是他偷学的在下啊！”

京兆尹却冷笑一声，将一封书信丢在方如檎脸上。

“你且看看，自己到底有没有这一习惯。”

那鹅黄的信上，带着几缕残香，只一眼，方如檎就颤抖着朝京兆尹磕头告罪。

方如檎勾上柳夫人的手段并不高明，写几首酸诗，再偶遇几次，便让柳夫人上了心。

还将方如檎给她作的诗都收了起，一封不差。

秋杏找了好久才找到带着“允”字的诗。

这也成了方如檎的催命符。


我成亲后第三年，柳明珠才偷跑了回来。

曾经的柳府明珠如今满身污秽，消瘦得不成人形。

但夫人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，扑过去抱住小姐，哭得不能自已。

“我的儿啊！

你怎么变成这样了！

你好狠的心啊。”

小姐抱着夫人哭得泣不成声，脸上的疤痕显得更加可怖。

自从我嫁给状元之后，小姐就被彻底从柳府的族谱上抹去了，柳明珠换成了柳芸。

当初天子还问过柳家可是真的只有一独女，是否要招婿入府。

但状元郎怎么可能入赘？

柳老爷为了表明真心，忙不迭地下跪磕头。

“启禀圣上，芸儿虽是独女，但我和夫人也未曾想要她在家中招婿，如今她和方状元已经定了婚事。”

正因为我在皇上前已经过了面，所以如今柳明珠虽然回来了，却也不能再以柳府小姐的身份在府中。

否则整个柳府都是欺君罔上，轻则砍头，重则诛九族。

柳府再疼爱柳明珠，也不可能顶着掉脑袋的风险。

“明珠，你再等等，你爹一定会有法子的。”

柳明珠倒是乖巧了许多，只是抱着柳夫人撒娇说是想去状元府看看我。

“娘，女儿不孝，多亏了青桐……哦不，柳芸，女儿想去感谢她。”

“谢什么？

你是主子她是奴，如今能嫁给状元她还得感谢柳府呢！

不过你去散散心也是好的。”

柳夫人打的是让状元郎看上柳明珠的主意，但柳明珠却是打着让我死的念头。

“凭什么？

你能嫁给状元郎做夫人，而我只能被千人骑万人睡？

明明我才是柳府小姐！”

小姐癫狂地笑着，狠狠地用簪子划开我的喉咙，又狠狠地往我身上扎了几下。

又点了一把火烧了状元府，犹如地狱罗刹一般盯着我。

“青桐，我们一起下地狱吧！”


我寻了个房子，就在柳府的后巷。

我不敢出城，毕竟卖身契还在柳明珠的手里。

况且，我还得帮着张世昌好好给柳明珠烧一把火啊。

张世昌虽然学问一般，但是在歪门邪道上倒是实打实的精明。

没过两天，城中竟出了一个话本。

讲的是官家小姐被书生哄骗逃走的事儿，但书中的香艳程度，简直是妙不可言。

书中的情节惟妙惟肖，不仅将两人苟合的场景写得入木三分，更是将两人之间的虐恋写得动人不已。

那官小姐就像是入了魔，舍弃一切跟着穷书生不说，甚至愿意为了他去做暗娼。

每每接待客人时，都念着自己的情郎，情愁如泣如诉，令人久久难以忘怀。

一时间，这本书遭到哄抢，风靡全城。

原本众人只当作解闷话本看个新奇，却不知怎的传出几条流言。

“咦，柳家那个小姐小名不就是珍珠？

眼角还有颗痣！”

“听说前段日子和一个书生走得很近，莫不是如书中所说，早已暗通曲款？”

“嘿嘿，竟不知道柳小姐是这么知情识趣的人，啧啧，还以为官家女子多正派呢！”

……柳明珠再出府时，外面的流言都不知道翻了几遍了。

竟成了柳明珠已经为书生生了一子！

甚至还有人指名道姓就是柳府的小姐。

柳明珠只觉得奇怪，今天怎么这么多人盯着自己看，眼神称不上和善，甚至有几个猥琐至极！

“夏荷，去查查到底是怎么回事。”

柳明珠绞紧手里的帕子，那些人的眼光让她太不舒服，就像是上辈那些……客人。


上一世，柳明珠不顾一切要和穷书生私奔。

我苦苦挽留，甚至在雪夜里长跪不起，都没有让柳明珠改变主意。

“春桐，你不懂！

这可是话本里爱情啊，一生一世一双人！”

柳明珠眼睛亮亮的，满眼都是期待。

她将自己闺房的首饰打包干净，一把推开我，头也不回地跟着穷书生跑了。

第二天，柳夫人就发现小姐偷跑了。

“贱奴！

人你们都看不住，是死了吗？

王管家，遮霞院的全拉出去发卖了！”

“等等。”

夫人看了我一眼，“把她留下，打二十个板子丢柴房里，至于生死，任由天命！

”我被丢在柴房里等死，在里面熬了三天。

那几天我吊着一口气，却怎么也想不明白，那话本里的爱情也需得丫鬟的命，才能美满吗？

我怎么也想不通，揣着口怨气居然活了下来、“倒是个命硬的，既然造化如此，我也不是非杀了你不可。”

夫人摇着团扇，眼眸里满是算计，她仔细打量我，直到我跪不住直发抖，才慢悠悠地开口。

“从今天起，你就是我的女儿——柳芸，府中唯一的小姐，听明白了吗？”

但说是小姐，实际上干的还是奴婢的活，还要学规矩，而且夫人愈发喜欢磋磨我。

布菜慢了，茶水凉了，窗外的鸟吵到她了，都能让她借机罚跪我。

“我柳府的姑娘自是要样样都好，再留着你那上不得台面的做派，仔细你的皮！”

“是。”

我面不改色地站起，垂着头站在夫人身边。

如今能吃饱穿暖，顶着柳家小姐的名头，已是再好不过了。

本以为最后不过会被柳府当作物件嫁出去，再差也不过是给五十岁的老员外做填房。

但没想到的是，最后我竟被许给了状元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