男女主角分别是贺兰贾晚音的其他类型小说《替嫁流放再回首,全京都要抖三抖贺兰贾晚音全文免费》,由网络作家“蜜汁红柚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贺兰梗着脖子,视线直直与慕意相对。“可我并不想死。”她单薄瘦弱的脊背挺得笔直,两汪乌眸里满溢的是愤怒和倔强,是不甘和控诉。慕意长睫轻颤,眼底划过不忍之色,垂下眸子不敢再看。贺兰视线一转,目光一一划过屋内众人。“我知道,大家都不想死,作恶的明明是他们,为什么我们却要走上绝路?”贾晚音看了贺兰一眼,神色复杂,难道她不知道这个道理吗?她们都是纤弱女眷,又是带罪之身,如何能与这样的恶人相抗?这些人既然敢无视军规,自然有他们的后台和底气。这役所不知如此经营运作了多久,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条线,她们这些人,隔绝外界,无所依仗,自身难保,又能凭什么,来突破这张罗网?她这个儿媳,自幼长于深闺,十几年来又心智有损,这些弯绕,她自然不会懂,才能说出这么天...
“可我并不想死。”
她单薄瘦弱的脊背挺得笔直,两汪乌眸里满溢的是愤怒和倔强,是不甘和控诉。
慕意长睫轻颤,眼底划过不忍之色,垂下眸子不敢再看。
贺兰视线一转,目光一一划过屋内众人。
“我知道,大家都不想死,作恶的明明是他们,为什么我们却要走上绝路?”
贾晚音看了贺兰一眼,神色复杂,难道她不知道这个道理吗?
她们都是纤弱女眷,又是带罪之身,如何能与这样的恶人相抗?
这些人既然敢无视军规,自然有他们的后台和底气。
这役所不知如此经营运作了多久,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条线,她们这些人,隔绝外界,无所依仗,自身难保,又能凭什么,来突破这张罗网?
她这个儿媳,自幼长于深闺,十几年来又心智有损,这些弯绕,她自然不会懂,才能说出这么天真的话来。
也罢,就当是她这个做婆母的心狠吧。
她绝对不会,让那些人有机会,染指慕家任何一个女眷,包括尸身。
婆母看过来的这一眼,太过决然,贺兰心里咯噔一下,莫名觉得不妙。
不要啊。
就算是慕家上下一心,也别是这个团结法吧?
她刚刚还着急,大家该想个什么法子,才能逃过劫难,才能脱离役所。
好嘛,现在她更着急了,还得想着怎么拦住她们别想不开。
真会给她出难题啊。
贺兰还想最后再努力挣扎一下,青嫂却已经在屋外大力拍门,吆喝女役们出去干活。
饭也没心情吃了,大家心里揣着这个公开的秘密,神色难掩,脚步沉重。
慕老夫人叫住坠在最后的贺兰,悄声道:“想做什么,就去做,别听她们的。”
贺兰心头一松。
至少还有祖母,祖母是清醒的。
说来她一直很奇怪,为什么祖母总是会偏向她,对她这么好,不会只是因为她是长房嫡孙媳妇的缘故吧?
“祖母,您说,咱们能渡过这一劫吗?”贺兰希冀地看着慕老夫人。
现在所有人,都默认了贾晚音的话,认为她们唯有一死,贺兰现在十分迫切的想得到慕老夫人的肯定和支持。
“当然,你会带着她们,走出去。”慕老夫人字字有力,声沉如山。
得到了祖母的肯定,贺兰心里顿时有了莫大的底气和劲头。
她对祖母身上的所有疑问,都不再重要。
至少祖母是站在她这边的,这就够了。
*
“上一批还没洗完,这又送来,腿儿可真勤。”
“玉妮儿,你带着她们,把这些拿去洗。”
青嫂在院子里嘟囔着,指挥来指挥去,看着明明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朴实妇人,谁能想到,她背地里竟会经营着那样的勾当。
她摆着手,招呼过来一个女役,让她带着新来的这些人,去河边洗昨日新送来的衣裳。
原先说新来的先将养个三五日,只在宅子里洒扫,贺兰正想着该如何出役所看看,没想到机会这就送上门。
她赶紧抱起脚边的木盆,站在那个叫玉妮儿的女役的身后。
慕意是不会让贺兰单独行动的,见她如此动作,便也拿起一个盆子,走到她旁边站好。
“啊——”
女役住所的方向,突然传来几声尖叫。
紧接着,数个女役跌跌撞撞跑出来,有几个跑得太急,自己给自己绊倒了,也顾不上站起来,连滚带爬往外逃,她们神色惊恐,只一味地往她们来的方向指,语无伦次。
“死人了,死人了——”
青嫂细眼一斜,迸出厉光,“什么死人?胡嚷嚷什么?”
“怎么回事?”后方传来一道严厉的质问声。
女役们皮子一紧,回头一看,正是梅姑。
役所内的一应琐事,梅姑懒得管,都交由青嫂打理安排,梅姑只负责对外的事项,几天才来一次役所。
平素都是井井有条,今天刚进门,就见院子里呼号叫嚷,乱成一团,可不就生了气?
乌乌糟糟的,这是干什么?
役所是来服役赎罪的,可不是来胡搅发疯的。
青嫂讪笑两声,连忙快走两步,弯身给梅姑见礼。
“方才正要安排人出去浆洗,不知怎的,这几个突然就跑来叫嚷,您放心,我这就去处理,不让她们生事。”
梅姑面色不耐,淡淡地朝青嫂瞥了一眼,就径自往自己的正房去了。
青嫂顿时后背一松,转过眼瞪着地上惊恐的女役,恶狠狠道:
“是你说的死人了?”
女役抖着手往前指,声音都变了调:“在......在第三排......后墙角。”
青嫂嘴里骂着,抱着手臂,扭身出了役所,不一会儿就领了两个大汉回来,径直往女役指的方向去。
大家全都瑟缩着聚在院子里等着,没人敢跟上前。
没过多久,青嫂就回来了,她身后的两个大汉真的抬了个人出来。
一人抬着头,一人抬着脚,那人胳膊耷拉在一边,暴露出来的手臂上,有许多凸起溃烂的红斑,和一道道青紫掐痕。
贺兰见了,猛地抓住慕意的手,示意她看这个人的衣着。
眼熟的梯形补丁,不对称的后摆,和短了一截的裤脚。
昨夜偷偷出役所的人,就是这个女役。
大汉抬着人走近,贺兰清楚地看见,这个女役胸腔有起伏,她还活着!
青嫂抱着手臂,慢悠悠上前,一脚踹翻刚刚惊叫的女役。
“你是死人眼吗?她死了吗?”
女役受了窝心一脚,瘫倒在地上,不敢再出一声。
贺兰乍着胆子,声如蚊蝇,埋着头,弱弱问道:
“青嫂,这位姐姐看着是病了,是不是要送到隔离区养病?”
青嫂细眼随意一瞥,见是贺兰在问,眼神微妙道:
“她这烂心肝的病,是养不好了,没看阎王爷都给她身上下催命符了吗?”
话毕,朝大汉们一挥手,“送山里去,让老何收尸报丧。”
大汉们低头称是,抬着人大步离开。
贺兰强硬的让自己撇过头不看,手下不自主地越攥越紧。
什么烂心肝,什么催命符,这明明就是受他们蹂躏折磨才会生的花柳病,是梅毒。
通身红疹,脱屑溃疡,发烂流脓。
非是贺兰真就懂得那些,实在是在这样的境况下,这是最可能,也是最符合的病症。
女役白日劳作,晚间还要受他们折磨,得了病就直接报丧处理,还真是方便。
可真是,无本的买卖。
贺兰垂着头,悄悄抹去颊边不知何时淌下的眼泪,心里从未有过的坚定。
就在刚才,她嗅到了一线生机。
大渊,定国公府,世子新房。
头晕,恶心,想吐。
贺兰躺在床上,眼皮还沉着,浑身绵软无力。
她毕业旅行最后一个景刚采完,光顾着兴奋看片子,结果回身的时候没注意,一脚踏空,就这么水灵灵的,从陡坡上完整地骨碌了下去。
也不知是哪个好心人给她送到医院来的,她出院肯定给人家送锦旗去。
贺兰如此想着,小手往旁边一搭。
被子里有东西,热热的,摸起来梆梆硬,再继续往下探......
是个人!
贺兰猛地收回手,心跳如鼓,不敢往旁边看,也不敢再动。
等了一会儿,旁边人依旧呼吸平稳,并没有其他动作,可能还没醒。
她放轻呼吸,身体一点点往床边挪,结果胳膊使不上力,整个人一骨碌滚了下去。
贺兰捂紧嘴巴,不让自己叫出声,刚撑起身体,眼前的一切,再次给她一个巨大的视觉冲击。
喜字窗花,曳地的喜帐,小儿臂粗的红烛,她身上还穿着大红嫁衣,而且是古装剧里那种样式。
而床上,是一个同样身穿大红喜袍的男人,躺的笔直,一动不动。
这里不是医院......
贺兰脑子里转着劲儿疼,额头冒了一排虚汗,她宁可相信自己是在做梦,也不想相信穿越这种事,更别说上来就是洞房场景。
开局即结局。
男人或许是喝多了,她掉下床那么大的动静,都没让他醒过来。
屋门砰的一声掀开,两个丫头打扮的女孩急急闯进来。
“小姐,快跟婢子走!”
这句话好像是触发剧情的锚点,无数画面汹涌着袭进贺兰脑子里,密密麻麻,铺天盖地。
两个丫头眼下没工夫等贺兰缓解,一左一右,架着她就往外拖。
她二人刚从柴房脱身,就见前院乱了。
定国公府一应人跪了一地,夫人小姐们嘶声哭喊,也没阻了闯门禁军脚步半分。
眼下不走,等他们搜到这里,那就真完了!
她俩一路拖着贺兰往后门去,及至院门,她才将将消化刚才涌入的记忆。
原主是承恩伯嫡女,一个和她同名同姓,样貌也八九分相似的女孩,她自幼心智有损,十七岁的年纪,智商和行为却和五六岁的孩童一般。
今日是她庶长姐贺雪大婚,可贺家却将她一个人关在后院屋子里,就怕她出来丢人现眼,给贺家蒙羞。
原主没有闹,只乖乖等出城的娘亲和哥哥归家,可谁知贺雪的嬷嬷却突然闯进门来,给她强灌下一碗迷药后,直接把她塞进了花轿。
原主的两个婢女,轻云和轻雨,二人自知抢不下来人,只得偷偷先一步去了国公府。
本以为国公府明理,可却双双被堵了嘴,五花大绑扔进柴房。
根据贺兰刚刚接收的记忆,贺雪今日要嫁的,是定国公的嫡子慕阳,是正经得了皇帝册封的世子爷。
慕阳自幼随父出征,年少成名,声冠京都,才二十出头的年纪,就积下了赫赫战功。
当初贺雪也是过五关斩六将,手段尽出,才冲破各个世家贵女的包围圈,与慕阳定下婚约。
按说伯府庶女嫁公府世子,真正算是高嫁了,更何况这个夫婿前途无量,又是贺雪一手争取来的,她为何还要让原主替她进这个高门?
世上哪有这样做好事的?
除了原主的亲娘和哥哥,贺家其他人对原主是绝对算不上好,尤其祖母和平母,更是连客气都谈不上。
平母是承恩伯从贵妾抬上来的平妻,素日里恨不得所有好东西都捧给女儿贺雪,又怎么可能让原主占了她女儿的好亲事?
定国公府和慕阳,一定有问题。
从回廊拐出来,前方就是后门。
贺兰已经恢复了些力气,借着两个丫头的力,三人卯着劲狂奔。
这里有什么问题暂且不管他,先逃出去要紧。
轻云一个箭步上前,打开后门。
主仆三人迈出门去,突然冷光一闪,一把利刃横在门外。
“哟,这就是今日刚进门的世子夫人吧,陛下有旨,抄家流放,您难道还想逃了不成?”
眼前人面白无须,嗓音阴柔尖细,分明是个小太监。
等等......抄家?流放?
原来如此。
难怪国公府这样的高门,贺雪竟然好心让原主嫁过来,敢情是世子爷变阶下囚,贺雪急着撇清关系。
她们母女应该早就提前得了消息,却还佯装无事,大张旗鼓准备婚事,背地里怕是早就打算好了利用原主。
可明明拒嫁就可以免受牵连,为何她们不嫌麻烦,弄了替嫁这一出?
特意给原主挖坑?
可原主一个心智有损的人,有什么值得她们母女对付的呢?
有原主作比,难道不更衬得贺雪金贵优秀吗?以往很多场面,也确实如此啊。
贺兰有些想不通。
圣旨在前,她走不了了。
不过,她是入了公府门不假,这两个丫头可没有。
思及此,贺兰上前两步,“公公误会,我非是要逃,只是送我这两个娘家丫头出去。”
贺兰边说着,边摸索着摘下身上的金银首饰,上前一股脑塞进小太监手里。
“还请公公,行个方便。”
小太监握着首饰掂了掂,轻咳两声,顺势收进袖袋。
“非慕家人,自然无罪,你们两个,还不赶紧走?”
轻云和轻雨互相对视一眼,心下难掩震惊,小姐方才言语行为,竟是与常人无异,小姐好了?
但她们来不及深思,眼下出去找夫人和大公子,想法子来救人才是最要紧。
二人端端正正给贺兰磕了头,一前一后,飞速离开。
贺兰则跟着小太监,并身后两个禁军,一齐向主院走去。
穿过月洞,到得正院。
老的小的,男的女的,跪了一地,妇幼啜泣声不绝于耳。
跪在最前头的,是一个端庄的中年妇人。
其他人不是愁眉苦脸,就是嘤嘤哭泣,唯她背脊挺直,一看就是能扛得住事的人。
这应该就是她的婆母了,定国公夫人,定国公府的主事人。
贺兰默默走到她身后,学着众人的样子跪下。
没一会儿,世子爷也被人抬了出来,粗暴地丢在贺兰身旁的空地上。
慕阳仍是呼吸平稳,双目紧闭。
刚刚在屋内时,贺兰全程懵着,心里还存了惧怕,也就没有多注意,这会儿才发现,这位世子爷貌似并不是醉酒酣睡,更像是昏迷不醒。
再仔细看,他唇色发白,隐隐透着青,并不是正常人应该有的状态。
贺兰稍稍倾身,伸出手去,手背轻轻拍了拍他的脸。
“别碰我们世子!”
不知从哪里窜过来两个小厮,挡在世子身前,隔开贺兰的手,眼睛里满是戒备。
“她是个傻子,不要理她。”
贺兰:“......”
就拍了一下而已,又不是捅了他一刀,用得着这么小心?
儿子遭人粗鲁对待,贾晚音看在眼里,一整颗心都跟着揪起来,身前交叠的双手握得死紧。
满京的大夫找了遍,太医也来了两个,皆诊不出病症来。
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,给儿子操办婚事,婚也成了,喜也冲了,却还是,还是不行吗?
古玩字画,珠宝首饰,玉石金银,一箱箱一件件都被抄了出来,堆在正院中央,首领老太监脚下。
贾晚音忍下屈辱,膝行几步上前。
“福公公,我儿说不定知道大皇子的下落,只是他如今尚未醒转......”
老太监拂尘一扫,打断了她的话。
“国公夫人,世子护卫不利,致大皇子下落不明,生死不知,这可是杀头的大罪。”
“陛下恩宽,看在慕家功勋的份上,法外开恩,只判了流放。”
“您可别再执拗着,不领圣恩呐。”
狱卒高声吆喝着,从夹道走过,犯人们排着队,套上手铐,一个接着一个走出牢门。
一行百十个犯人,在十数个押差的看守下,缓缓行至城门口。
一辆马车早在城外停候多时,守在车外的小厮看见前头犯人出城,忙向车内禀报:
“大少爷,二小姐出城了。”
车帘唰得掀开,自车上下来一位如玉的公子。
他忍着右腿剧痛,拄着一根拐杖,一瘸一拐,急切地往前走。
他要去见他的妹妹。
与押司官一番交涉后,贺兰自队伍中被带了出来。
只一眼,贺廷远就红了眼角。
轻云和轻雨两个丫头没看错,妹妹如今看着,竟真是大好了,难道真是冲喜之故?
贺兰认出这是原主的哥哥。
是双生哥哥,他们有相似的眉眼。
哥哥一双眼睛里都是血丝,满面疲惫,想来是为她奔波一夜。
且并不顺利。
这在贺兰意料之中,倒也没有多失望了。
事已至此,不想哥哥因此更加伤心自责,贺兰抢先开口:
“哥哥你看,我已经好了,脑子再也不浆糊了。”
贺廷远听了更加心疼,喉间哽住,心头发堵,不知如何回应,只默默将行囊递了过去。
“哥哥没用,没法子保下你,但是,兰兰,你一定要记得。”
“不论遇到什么境况,你都要保全自身,除了性命,旁的什么都不重要。”
贺廷远额上布满细密的汗珠,右腿轻颤,尽数落入贺兰眼底。
“哥哥,你的腿,是受伤了吗?”
不待贺廷远回答,远处押官已然开始催促。
贺廷远只得做最后的道别:“兰兰,一定要保重,保全自己。”
“你相信哥哥,咱们一定能再团聚。”
贺兰转身走向犯人队伍,泪流满面。
她太不适合这样依依惜别的场景,不管是看别人,还是她自己,每次都会掉眼泪。
心里明明其实并不想哭,但气氛一到,某些话一说,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,她拦都拦不住。
前世朋友总说,她太感性,容易陷入感情,被人骗,她总是一笑而过。
她可太知道自己是个什么饼了,她或许是比其他人更容易共情一点,但也仅次而已,就好比是读了一个催泪的故事,情绪过后也就罢了,眼泪一擦,片叶不沾,她才是最清醒冷漠的那一个。
贺兰回到队伍中,百十人的队伍开始行进,男犯和女犯分成两队,男犯在前,女犯在后。
她搀着慕老夫人走在队尾,慕阳依旧昏迷不醒,由昨日那两个小厮轮番背在身上。
慕家一众仆从全散了去,独这二人铁了心留下来,随他们去北地,照顾慕阳。
他们能做这样的决定,贺兰由衷佩服,至少她是做不到的。
想来她这个世子夫君品性应该差不了,否则哪能得这二人如此忠心相护。
自清晨到正午,整整走了两个多时辰没歇。
直到前方出现一处溪流,押官终于吹了哨子,令所有人原地休息。
贺兰扶着慕老夫人靠坐在一棵大树下,从包袱里摸出来两个水囊,去溪边取水。
慕家一众人聚齐,围坐在老夫人身边,一个个唉声叹气。
流刑的犯人,一日只早晚给餐食,他们消耗了大量体力,肚子早就饿得咕噜噜响,却也只能干瞪眼。
押官在一旁吃着干粮,看得众人直咽口水。
贺兰在溪边自己喝够了,取水回来,先递给慕老夫人和婆母。
她席地坐下,把包袱背在身前,紧紧抱在怀里。
有家人打点行囊的犯人没几个,物资是重点被人觊觎的东西。
人多眼杂,贺兰还没有打开看过,只伸手进去囫囵摸了一圈,有银两,有衣物,有干粮肉干,其他的摸不出来是什么。
往后的路,全指着这点东西支撑,她得俭省着用。
等到了北地,有点银两傍身,日子也不会太艰难。
三夫人舔着发干嘴唇,在一旁等着,眼睛一刻不离水囊,见老太太饮够,直接就上手接过来,给自己一房的人用。
四夫人拖着步子走了一上午,累得紧也渴得紧,身上还有汗湿,里衫黏糊糊贴在身上,十分不爽利。
她没三房家的手快,眼睁睁看着水囊见底,气儿更不顺。
这做派像什么样子,真真是粗鲁不堪!
“侄媳妇,再去打些水来。”
贺兰侧头闭眼,假作不知。
她是大房新进门的儿媳妇,侍奉慕老夫人,侍奉婆母,是她的应当。
四房的四个人,也要她来照顾?还没从贵妇小姐的身份里走出来呢?
她也是拖着腿走了一上午,浑身酸痛,欺负人也不是这么个欺负法。
四夫人见贺兰充耳不闻,只死抱着包袱,越发鄙夷不满:
“护的这么紧,这是防着谁呢?我们还不至于贪你那点破烂东西。”
三夫人闻言,跟着附和:
“就是,做这副样子给谁看?你如今是慕家的儿媳,你就算真有什么东西,那也合该拿出来,孝敬老夫人,孝敬婆母叔婶。”
贺兰不动声色躲到慕老夫人身后,不听不听,王八念经。
“贺兰,去打水。”
是贾晚音。
一想到是这个儿媳,夺走儿子的福祉安康,她对贺兰就越发不喜。
四房按说不应该使唤她大房的人,但她现在就是看贺兰不顺眼,鬼使神差的,就帮了腔。
话一出口,贾晚音下意识看了眼老太太,老人家靠着树根,闭目养神,并无其他神色,她蓦地呼出口气。
婆母发话,贺兰纵是不想动也得动了。
她是慕家的新成员,身无依仗,这才第一日,北地千里,往后不知道要走多久。
三房四房她可以不理,婆母毕竟是她的顶头上司。
算了,跑个腿而已。
见贺兰起身,四夫人还没来得及得意,押官却吹响了哨子,大部队开动了。
贺兰唇角微勾,天意如此,可不要怪我不帮忙。
*
熬过午后炎阳,冷风乍起,凉气直往脖领子里钻。
里衣汗湿未干,混着凉风裹着身体,拔凉一片。
众人不知走了多久了,可押官不喊停,没人敢停,眼看太阳就要落山,晚上还不知宿在哪里。
慕老夫人年纪大了,下午走了没多久就抬不起步子,喊了四爷过来背着。
女犯们一个扶着一个,走不动也要拖着走,谁阻了队伍,押官一个鞭子就抽过来,不讲半分情面。
贺兰路上捡了两根棍子,一个自己拄着,一个给了婆母。
她脚上还是成婚时的绣花鞋,鞋底就是几层布料,厚厚的缝在一起,脚底板早就走出了水泡,走一步,疼一下。
慕家从前高门大户,女眷的鞋也都是如此,精美但不实用,人家高贵的脚就不是用来走远路的,鞋底还比不上普通人家纳的,根本不耐磨。
大姑姐背着女儿,步子也是摇摇晃晃,婆母心疼亲闺女,母女两个扶持着往前。
大房,三房,四房,各自抱团。
贺兰只有自己。
所有人都彼此护持,只有她一个是外人。
真是,好委屈啊。
这一场祸事里,明明她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,莫名其妙卷进来,还被队伍里的人孤立。
贺兰狠狠吸吸鼻子,反复深呼吸,强压下胸口溢出的情绪。
也没什么了不起,她自己一样可以!
腊月初五,关州城外。
年关将至,又正赶上大集,城门口熙熙攘攘,行人、小贩裹了厚厚的冬衣,扛着箱笼,挎着编筐,推着推车,人们笑语寒暄,热热闹闹地排成了一条长龙。
又经过了一个多月的跋涉,百十人的流放队伍,终于在严冬到来之前,一路艰难,熬到了北地。
押司并两名押官已经率先进了城,犯人们佝偻着身子缩在城脚,疲惫麻木的瞳孔里,映着城门口那片久违的人间烟火,等待着他们未知的命运。
贺兰靠坐在墙根下,看着远处鲜活热闹的人气儿,一时恍惚,舍不得移开眼。
慕阳稳稳放下背上的慕老夫人,照例寻到她身边坐下,从怀里摸出一个用草杆编了一半的网兜,往她面前一递。
“夫人赐教。”
贺兰长舒一口气,认命地接了过来。
这一个月来,因有慕阳镇场子,慕家这一路比以往稍稍好过了些,起码没再担惊受怕,畏畏缩缩过了。
贺兰原本打好了腹稿,准备迎接慕阳刨根问底的提问,谁知他竟似忘了似的,再没问过她从前的事。
但不知怎的,慕阳盯上了她会手工编织这个技能,一休息就摸出来一把草杆,让她现场教学。
他一个身高体长,长手长脚的大个子,窝在一边,肃着一张脸,笨拙地摆弄草杆,屡战屡败,又屡败屡战。
后来倒是渐渐有了手感,要求学的花样也多了起来。
一开始是编小摆件,像是蚂蚱、蜻蜓、中国结,后来改成编实用物,编腰带、篓子、帽子、草鞋。
按说贺兰不厌其烦,手把手教了慕阳这么久,和他的关系总该混熟了些。
但其实并不。
慕阳始终是冷肃着一张脸,一板一眼虚心请教,贺兰客客气气地唤他一声夫君,他也端端正正唤她一句夫人。
真是好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。
贺兰也乐得不用虚与委蛇。
只是她总觉得慕阳没憋什么好屁,她暂时想不出,索性也由他去。
过了没多久,城门口相继出来几个官兵,来接收犯人。
“分作两列!男犯在左,女犯在右。”
“男犯都跟我走!”
慕阳和家人一一作别,三爷拖着沉重步子走过来,要牵走慕宇晨,三夫人见状,紧紧抱住孙子不撒手。
“老爷,晨儿还小,他不能跟你走啊。”
官兵冷眼在一旁催促,三爷踌躇片刻,还是硬下心来,将孙子从妻子的怀里扯了过来。
“奶奶......我不要去......呜哇......”
慕宇晨小手勾着三夫人的衣摆,嚎哭挣扎,最终还是强制被三爷抱在了怀里,走向对面男犯列中。
三夫人眼睁睁看着孙儿越来越远,突然冲了出去,旁侧官兵立时寒刃出鞘,横在她身前。
三房的儿媳哭着从身后拦腰抱住婆母,贺兰和贾晚音见状,也一并上前拉住三夫人,以防她冲动受伤。
趁着那边一片混乱哭嚎,慕阳牵着齐悦的小手,朝慕意打了个眼色。
慕意会意,自然地走到他身前,低声询问:“阿阳,可是有什么要嘱咐的?”
慕阳眸光偏落,“劳长姐多盯着她些,别叫她单独一人。”
慕意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,正看到贺兰抱着三婶的手臂,泪眼婆娑,小身板摇摇晃晃,差点一整个被三婶挥到一边去。
“阿阳放心,我会替你看顾好弟妹。”
慕阳心知长姐会错了意,也不解释,摸了摸齐悦的小脑瓜,将她推到长姐身边。
男犯跟着官兵走后,剩下的二十几名女犯在原地留守,慕家女眷就占了其中半数。
一个穿着烟紫色大襟花袄的妇人,缓缓行至她们跟前。
妇人同看守的官兵点头示意后,皱着川字眉,面上是难掩的嫌恶。
她将女犯一一从头打量到尾,最后啧声道:
“你们就跟我走吧。”
贺兰等人跟在妇人后头,一路拐了好几道弯,又经过一片农田,最后穿过一道小河,进了一个偏僻的高墙大宅。
“梅姑您回来了。”
甫一进门,就有一个蓝衣女管事迎上来。
女管事大略看了一眼新来的女犯,心中便有了数,随后恭恭敬敬朝梅姑请示:“梅姑您休息,我带她们下去安置。”
梅姑随意点点头,不耐烦地掩住口鼻,横眉蹙起,“让她们都洗剥干净,乌糟糟的,臭死了。”
女管事给每人都发了一套洗得发白,还打了重重补丁的粗布麻衣,带着女犯们去附近的溪边打水,然后自己回去烧水洗澡。
近三个月的长途跋涉,贺兰连脸都没有洗过几次,现在蜷着脚泡在小浴桶里,身上都能搓下一根根粗粗的泥条。
她摸了摸瘦成一把骨头的身体,长叹一口气,不管怎样,她终于也算是安顿下来了,再也不用每天一睁开眼,就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长路。
女管事最后带着她们到厨下,一人领了一副粗制的碗筷。
“衣裤鞋袜和碗筷,一人只有一份,多了没有,损了坏了的,自己拿钱买。”
“还有,自己的东西自己顾好,大家都是什么身份,应该都清楚,丢了少了的,可别指望谁来帮你们找。”
“这里是女役所,不是让你们享福的地方,下田种地,浆洗缝补,清洁打扫,舂米磨面,洗菜做饭,一大堆事情要做,往后自会给你们安排。”
蓝衣管事一边说着,一边引着女犯们去她们住的地方。
是两间大通铺,一间大约能容下十几人,慕家女眷正好能都住在一起,彼此还能有个照应。
“你们刚来,瞧这一个个瘦得皮包骨的,想来做活也是没什么力气,就先将养个三五日,但也不能干闲着,这役所的洒扫活计,就交给你们。”
“今日到城门领你们的,是咱们役所的主管梅姑,我是梅姑的副手,你们唤我青嫂就行,没什么大事,不要去扰梅姑的清净,否则,仔细你们的皮。”
“对了,还有最后一桩事。”
青嫂缓缓回过身来,狭长的眼眸轻轻流转,扫过每一个人的脸,意味深长道:
“用了晚食后,各自都老老实实回屋呆着,栓好门,别出来瞎晃,就算是听到了什么动静,也都给我当没听到,可别说我不提醒你们。”
青嫂将诸事一一都给女犯们交代完,便不再管她们,径自离开了。
贺兰住的这间屋子里,除了慕家女眷,另还有三个同行的女犯。
虽同行一路,但此前并没有过任何交流。
慕家人自然是一处的,另外三人就自发的抱了团。
所谓的大通铺,就是屋内只有一张长长的黄土炕,横着能躺下十来个人,炕上铺了层破旧的草席,并几床破了洞的薄被。
那三个女犯自觉的去靠近门边的炕梢安置,想来是看着慕家人多,她们自知抢不到。
贺兰还在回想青嫂刚刚的话,晚上要待在屋里,不要出门,还可能有怪声?
莫名诡异是怎么回事?
慕阳甫一过来,慕宇晨这小子的嗓门顿时小了一大截,三夫人狠瞪了贺兰一眼,暗骂她多事。
“是悦悦和晨儿闹着玩,没什么事,侄媳妇惯会大惊小怪,这也要找你来,阳儿你身体还虚弱着,这些个小事,你就不用操心了,快歇着去吧。”
慕阳听完三婶所言,并不言语,转而垂眸看向贺兰。
对上他询问的眼神,贺兰唇角轻勾,不知怎的心底就多了底气。
三夫人抢白一通,她本以为要费些口舌辩白几句,没想到慕阳竟没有偏听一言,于是便不再绕弯子。
“夫君,这些衣物都理好了,婆母已经挑了最厚实完整的几件,给祖母御寒,至于剩下的这些......”
“悦悦和晨儿还小,他们两个自然优先,合该要穿厚些,春河和春木伤重不能受冻,也要添厚衣。”
“还有,夫君你,身体才刚有点起色,更是需要保暖的,再余下的这些,我们和三婶四婶再商量着分一分,我这样安排,夫君觉得可行吗?”
慕阳听完,眸色一暖,声音都带了温和:“你做主就是。”
春河和春木自少时就跟在他身边,相随多年,忠心不二,他们对他而言总是不同的,贺雪能想到多照拂他们二人,倒叫他心暖。
当初的婚约,乃是贺家携旧人信物上门,才叫父亲最终点了头,母亲那时并不满意这桩婚,但逝者在前,尽管他也不喜,可身为人子,自要为父分忧。
如今慕家倾覆至此,她竟不惜千里之苦,也要坚守婚约,这却是他始料未及的。
慕阳这一回答,贺兰是开心了,三房和四房却是炸了锅。
三夫人怒眉瞪眼,第一个开口反对,“阳儿,你这是什么意思?你媳妇不懂规矩,你也不懂了吗?”
“三叔三婶你不顾,却对两个下人嘘寒问暖,御寒的衣物还要紧着他们穿?你的孝道呢?”
四夫人也端出一副凄苦模样,哀哀痛诉,“阳儿,你纵是不顾叔叔婶婶,可你两个堂妹年纪还小,小姑娘家哪能受的住寒?把身子冻坏了,往后可怎么嫁人?”
“你媳妇娘家倒是给她置办了行囊,轻飘飘的什么东西说给人就给人,可我们哪里有那些?”
“慕家的家底被抄得干干净净,现在手里连一点得用的银角子都拿不出,你是长房嫡子,总得顾着些妹妹们吧?”
慕阳听完婶婶们所言,双眉紧锁,垂首不语。
听得贺兰都感觉,自己好像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一样。
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,她自然懂,但总不能为了避免相争,就白白错过唾手可得的物资吧?
现在是什么境遇,那是恨不得能多一口吃的,多一件穿头,反正她认为她没有错,再来一次,她还是会让春河把这些都搜罗回来。
至于她刚刚的分配,老人孩子优先,伤着弱者优先,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吗?她也没有给自己多拿一件吧?
这位四夫人还真是惯常的一针见血,她如果像三夫人那样,一味只顾争抢,那倒也好对付,可偏偏不是,她专会搞人心态,扒人心伤。
连贺兰都差点被她绕过去了,刚刚才反应过来,这不就是道德绑架吗?
不仅想不劳而获,还想不劳多获。
“三婶,四婶,刚刚的分配,也是权宜之计,并非不顾大家,只是春河和春木伤重,若再受冻,那真是命都要丢了。”
“便是除开那几件厚衣,这余下的也有不少,咱们都能添上一件,再续些软草进去,御寒也是不差的。”
三夫人冷眼瞧着贺兰,口中阴阳,“你往日里惯会顶撞长辈,现在装什么贤良乖巧?”
“我看你们怕是忘了,我们大家是受了谁的连累,才有的今天,怎么你们大房如今倒是有银使有吃穿,我们三房就要挨饿受冻?怎么我们家就活该受你们的报应吗?”
“御寒不差?那为什么不让他们穿?我看侄媳妇对那两个下人,真是上心过了头,这朝夕相处的,成日又眉来眼去,谁知道你们晚上躲在那边,都干了什么不为人知的腌臜事?”
三夫人话毕,周围空气瞬间凝固,气氛陡然紧张起来。
贺兰顿时没了和她好好讲理的心情,从物资分配上升到人身攻击,她可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。
不待贺兰反驳,慕阳已然向前半步,半挡在她身前,面上亦带了薄怒:
“三婶慎言!”
春河和春木在那边听了个全,心里早就吓个魂飞,少夫人心善为他们着想,他们心里感动,可万万不能因为他们,让少夫人受人指摘啊。
再说此时的四夫人,心里更是暗骂三房蠢笨如猪,想为自家争取就说争取的话,怎么这样不管不顾,什么话都往外瞎诌一通。
她暗暗瞥了眼老太太,果然,老太太面上已然带了愠怒,那眼神真是恨不得要活剐了三房家的。
老太太虽然不管事,一向由得她们几房扯皮,可一旦触到底线,那是谁都不行的。
犹记得当初的二姑子,那可是老太太放在心尖上,宠得没边儿的亲闺女。
她为了嫁给平谷谢家的三公子,使了些手段,污了肖家二娘的名声,让老太太好一顿家法处置,生生躺了一个月才下得了榻。
摇唇鼓舌,污人名节,这是慕家内宅大忌,老太太最是容不得。
三爷第一时间注意到母亲面色不虞,连忙开口为妻子找补:“母亲,晴霜也是一时心急,口不择言了,她是无心的。”
三夫人此时才猛然反应过来,自己刚刚说了什么,偷偷觑了眼老太太的神色,登时冷汗都下来了。
她确实是太气不过,凭什么大房的下人都要比她三房得的多,刚才光想着堵住贺兰的伶牙俐齿,才一时说过了嘴。
还不是都怪那个贺兰!
见老太太脸色愈来愈黑,三夫人急忙跪地请罪:
“母亲,儿媳无心的,就是一时说脱嘴了,儿媳不是那个意思。”
慕老夫人眼神如刀,寸寸割在三夫人身上:
“不存此念,不吐此言。”
“既然你这么不满,那就分家吧。”